書到了。做得滿漂亮的,質感不錯。
日本方面很囉唆,原本不許在網路上放本書內容。
出版社去爭取之後獲得允許放了一點……
這裡放的試閱比博客來多了一些。請享用~
第一章
遠藤家
晚上七點四十分──
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
遠藤真弓眼前的少女名叫彩花,這名字是她取的。
少女一面高聲嘶喊,一面揮手把書桌上的東西不分青紅皂白全掃落到地上。不對,手機、大頭貼小冊之類她喜歡的東西都避開了。掃到地上的是課本、字典、筆記……鉛筆盒分明是上個月才買的啊,難道已經膩了嗎。
然而白底粉紅心型花樣的厚地毯吸收了東西落地的衝擊跟聲響。這張地毯雖然有點貴,當時咬牙買給她真是太好了。
以前這樣不上不下的沈悶聲音會讓少女更加不爽,轉而把東西朝牆上砸,但大概兩個月前,牆上貼了她喜歡的偶像海報,所以她就不再這麼做了。
少女瞥了海報一眼,彷彿鼓起最後一絲力氣般大吼:「死老太婆,給我滾出去!」之後,這次的抓狂表演就此落幕。不可以因為她罵我是死老太婆就生氣。比起沒完沒了的抓狂表演,捱個一兩聲罵根本不算什麼。
分明是自己盡心盡力養育的孩子,為什麼非得被她這樣辱罵不可呢。
真弓一開始真的覺得非常傷心。但這一定也不是彩花的本意,她的拳打腳踢只是不願意再繼續現狀,充滿痛苦的訴求表現吧。這樣想的話也就能坦然承受了。
到家庭暴力相關的網站上去留言看看。「在牆上貼海報很有效。越難入手的越好。」最近甚至有餘力考慮這種事情了。
海報是網路拍賣品。當時彩花面不改色地說當天中午結標所以要請假不去學校,真弓說服她去上學,自己負責把海報標到手。
一張紙就要一萬日圓。真弓年輕的時候也有喜歡的偶像,但可沒花過這麼多錢買海報。
真是荒唐。但要是沒標到的話──
彩花放學回來,聽說海報標到了很是開心,但問了價錢之後不屑地說,妳是白癡嗎?
再怎麼貴頂多五千圓吧。連行情都搞不清楚,就一直抬高出價競標對不對?妳這個人就是在奇怪的地方不肯服輸,死要面子才會這樣。妳闖的禍最後倒楣的都是我,這妳多少總該知道吧。
什麼我闖的禍啊。結果連聲謝謝也沒有。費用全部都是真弓出的。這是兩天的打工錢。房子的貸款還得還三十三年。彩花可能得去考私立高中,也需要學費。
但是這一萬圓並沒有白費。抓狂中的彩花把本來要扔向牆壁的字典放了下來。一萬圓真算便宜了。
從那時開始真弓就對海報上有著可愛笑容的少年高木俊介抱著好感,開始支持他。他演出的節目幾乎都看,CD跟寫真集也都購買蒐集。看著俊介一開始生澀的歌唱功力跟演技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為他打氣很是愉快。最重要也最高興的是跟彩花有了共通的話題。
不是快考試了嗎?學校情況怎麼樣?快點去洗澡吧。
在此之前真弓跟彩花說的話都是嘮叨,這簡直就像是猛按讓彩花抓狂的按鈕。
俊介要演連續劇了喔。好像還要唱主題曲呢。真是太棒了。對了,暑假的時候要不要去聽演唱會啊?
哎~~跟老太婆一起去聽演唱會太丟臉了。但是妳一定要跟的話那就一起去吧。妳要給我買新衣服喔。
有俊介這個媒介真弓就能跟彩花愉快地交談。有機會的話真的想寫信感謝他。真弓非常期待暑假到來。
然而今夜彩花抓狂的原因卻是俊介。
俊介為了替新節目做宣傳,上了週三晚上七點很受歡迎的益智問答節目。他順暢地回答了各種困難的題目,原來他在著名的私立學校上學。真弓只不過稱讚了他一下。
俊介真厲害啊,腦筋這麼好,怪不得演技也出色。台詞什麼的一定很快就能背起來,也能完全融入劇情吧。又會唱歌又會跳舞,總之聰明的孩子做什麼都沒問題。
反正我就沒考上!
不知是哪句話犯著了彩花,她吼了一聲就衝上二樓。不知是哭泣還是喊叫的聲音開始在家中迴響。真弓雖然很想不予理會,但這樣只會讓彩花變本加厲。以前有一次她曾經下樓來,到廚房把餐具都砸了。
真弓腳步沈重地走上二樓,打開彩花房間的門。地上已經散落著好幾本參考書。
「別這樣啊,彩花。媽媽跟妳道歉。不會唸書也沒關係的。」
「不要把我當傻瓜!」
筆記本、課本紛紛落地。書桌上只剩下手機跟大頭貼小冊。很好,今天就到此為止了。真弓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彩花朝牆壁伸出了手。
「不要啊!」
少年的笑臉被撕裂成兩半。在那個瞬間,真弓的身體彷彿被透明的膠膜包住了。好像全身被潑了膠水,慢慢凝固一般……這是什麼感覺呢。
真弓透過膠膜望著一個未知的世界。
從沒見過的珍奇野獸大肆暴動。是猴子還是貓;以臉型來說是松鼠吧。野獸伸出長長的爪子,使盡渾身解數抓狂。海報已經被破壞到無法修復的地步了。但是野獸並沒有要停止的意思。牆壁上滿是爪痕。
快住手。不要這樣。我不能原諒破壞我的寶物的傢伙。
叮咚!高亢的鈴聲突然響起。
是門鈴。這個時間會是什麼人。包覆著真弓的膠膜慢慢溶解了。
她下樓到玄關,望向對講機螢幕。是個滿面堆笑的圓臉婦女:隔壁鄰居小鳥聰子。她的臉也貼得太近了。真弓打開門。
小鳥聰子穿著一套運動服,肩膀上斜背著一個小包包:鏤空黑天鵝絨的材質綴著一日圓硬幣大小的金色亮片。真弓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聰子就趁勢進了門。
「這是人家送的巧克力,我們家兩個老人吃不了這些,你們收下好嗎?」
聰子遞出一個小紙袋。這是真弓結婚前曾在情人節發憤買過一次的名牌貨。真弓客氣地收下道謝,但聰子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越過她的肩膀朝後張望。
巧克力只是藉口而已。
「啊,是不是我們家聲音太大吵到您了?我女兒的房間有蟑螂,把她嚇得要命……偶爾會這樣的。我跟我女兒都很容易大驚小怪,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真弓很快一口氣說完。然而聰子卻在面前搖手。
「哎喲,說什麼呢?哪聽見什麼聲音呀。是我不好這個時間來打攪。對不起啦。那我這就告辭囉。」
聰子滿面笑容地轉身離開。真弓關上門,嘆了一口氣。
真是丟臉到家。
彩花的抓狂表演和真弓的叫聲一定響徹四鄰。絕對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聰子肯定一直都很在意。她似乎是個好人,或許不是好奇而是真的關心也說不定。估計她是忍不住了,剛好今天有巧克力可以當藉口所以才過來。
不,雖說是鄰居,真的聽得見聲音嗎?在家裡的確偶爾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但真弓卻從來沒有聽過從小鳥家傳來的動靜。是因為他們只有老夫妻兩個人住嗎?但是對面高橋家有青少年期的孩子,也沒聽過他家的聲音。不管是怎樣有教養的好孩子,這種年紀也會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吧。自家也就罷了,小鳥家的房子應該不是隨便就能聽見隔壁動靜的廉價住宅才是。
果然還是真的要送巧克力才過來的吧。
要真是如此,拿蟑螂當藉口可丟臉丟大了。
以前住的破公寓還好說,現在這房子才蓋三年,根本不可能有蟑螂,要是有的話絕對立刻打電話去跟建商抗議。
聰子會不會去跟別人宣揚呢。
遠藤家有蟑螂耶~哎喲,真討厭。
真的討厭死了。
真弓沒力再上二樓,便回到客廳。電視跟冷氣都還開著。她打開櫃子抽屜,拿出家計簿跟電子計算機放在桌上。
聰子已經回家了吧。
真弓把面街窗戶打開十公分左右,溫熱的風微微吹動了窗簾。真弓沒有拉開窗簾,就這樣把窗戶全打開,然後關掉冷氣回到桌前,開始敲電子計算機記帳。
今晚有風很舒服。
晚上十點十分──
不知從哪傳來女人高亢的叫喊聲。
「快住手!」
真弓瞥向電視螢幕。十點鐘開始的紀錄片內容是跟病魔纏鬥許久,終於復出的老演員在講述生命的珍貴,現場的觀眾幾乎像是故意般一片靜默。
「救命啊!」
真弓瞥向天花板。是彩花在樓上看電視嗎?聲音好像大了點,但真弓並沒打算刻意上樓去提醒她。
「來人啊!」
不對。這不是電視節目的聲音。真弓把音量調低,叫聲跟噪音似乎是從窗外傳來的。
真弓慢慢往旁邊移動,離開椅子,然後保持彎身的姿勢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用食指微微撥開窗簾往外窺探。
越過裝飾用的圍欄望去,街燈下的路上並沒有人影。
「求求你住手吧!」
聲音似乎來自某棟住宅。真弓收回撥開窗簾的手指。
是小偷嗎?是不是該報警呢。但要是冒失搞錯了可不好。
真弓正在遲疑,又聽到「咚」地一聲沈重的聲響。
難道沒有其他人聽到嗎?這個時間應該幾乎每家都有人在吧。說不定已經有人報警了。
「饒了我吧!」
真弓用雙手掩住耳朵,仍舊彎著腰悄悄地離開窗邊,然後拔腿跑過客廳上了樓梯。
真弓打開走廊盡頭房間的門,像冰箱冷凍庫一樣的冷氣流洩出來。
「不要隨便進來!妳又要幹嘛?」
彩花正橫躺在仍舊散落著各種東西的地毯上看電視。她沒好氣地回過頭來。電視螢幕上是搞笑藝人,而且音量並不大。
「好像發生了大事啊。」
真弓關上門,壓低聲音說。
「什麼事?」彩花冷冷地回道。
話說回來這個房間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不,仔細聆聽的話還是可以聽到一點動靜。
真弓拿起扔在地毯上的遙控器,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然後彎身慢慢走到窗邊,把窗簾掀開一點,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開窗。
窗戶開了十公分左右。
「喂,妳幹嘛啊……」
起身大聲抗議的彩花也望向窗子。
「噢嗚──」男人大叫的聲音傳來,「救命啊!」接著是女人的聲音。
這比剛才在樓下還大聲,聽得更清楚。
「看吧,是不是出大事了。」
母女倆一起往外看去……但彩花立刻站起來把窗戶關上拴死,拉攏窗簾,把電視音量調大。
「搞什麼鬼。管人家幹嘛?那是從對面傳來的吧。」
彩花這麼一說,真弓終於發覺了。叫聲是對面高橋家的主婦淳子的聲音。
為什麼沒有立刻聽出來呢。不,聽不出也是理所當然的。以前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聲音。那位穩重的太太竟然會發出這樣的叫聲。正因如此所以一定是出了大事不是嗎。
「要是是小偷怎麼辦?他們都呼救了,鄰居卻沒有人去幫忙,這樣的話……」
「沒事的。那個喔啊亂叫的聲音是高少啊。他們家人吵架啦。」
冷靜下來的確能聽出男人的聲音是高橋家的兒子慎司。但是,他也不是會這樣大呼小叫的孩子。
「可是,就算那樣也還是有點奇怪啊。」
「別管了啦。不要隨便插手管別人家的閒事,丟不丟臉啊,就算妳不去,小金包也快出場了吧?真是的,老太婆就是這樣神經大條。」
「不要這麼說,小鳥太太一直都對我們很親切的。」
「是這樣嗎。那個老太婆雖然滿臉笑容,眼神可沒在笑。好像總是在刺探別人家的隱私吧?就像剛才那樣。真是的,她不知道會去散播什麼謠言。」
謠言……
窗子旁邊破爛的海報垂了下來,露出底下的牆壁。
淺粉紅色的格子壁紙。雖然有點貴,可是彩花喜歡,所以還是選了這個。因為這樣還要她保證不會弄髒弄破的。
壁紙上無數的刮痕……
真弓決定不去想對面人家傳來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了。出於善意鼓起勇氣的行動,卻搞不好會傷害對方的自尊。不僅如此,要是讓人家回一句「你們家不也成天大呼小叫嗎」,那豈不是自討無趣沒臉見人。
「快點去洗澡吧。妳不是不喜歡媽媽先洗嗎?」
真弓離開彩花的房間下了樓,走回攤著家計簿的餐桌旁。
「求求你!不要再這樣了!」
還聽得到。我還想求妳不要再這樣了呢。真弓好像要塞住耳朵一樣抱著頭。
我們家的聲音聽起來也像這樣嗎。
把窗子關起來吧。真弓這會兒才想著。
「住手!求求你住手!」
悲鳴變成了淚聲。假裝沒聽到吧。就算見到淳子,也不能問她說:「妳還好嗎?」要是她說:「對不起,吵到妳們了。」就要裝傻回道:「妳說什麼啊~」這就是要在此地圓滿生活所需的禮儀。
要是不是小偷,就不用躡手躡腳了。真弓直接走到窗邊伸出手,揭開一邊的窗簾,望向對面的房子。但是高橋家四周圍牆很高,從這裡頂多只能看到二樓有沒有亮著燈而已。
二樓後面的房間燈是亮著的。但平常也是。凌晨一點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常常看見對面亮著燈。不知道是比奈子還是慎司的書房。姊姊上的是可以直升大學的一貫式私立女校,所以說不定是弟弟的吧。
話說回來──果然不要多事是對的。高橋家的車庫裡停著車。亮晶晶的深藍色高級外國車,應該比我家的車貴上一倍半,真弓心想。淳子說是沒有駕照。在大學醫院當醫生的先生弘幸開車上下班,白天車庫是空的。
就算家人吵架一發不可收拾,父親在家的話就沒關係了吧……是嗎?
不,不能把別人跟啟介相提並論。我們家的先生靠不住,高橋家的話沒問題的。雖然真弓幾乎從沒跟對面先生說過話,但他看起來就是一位充滿威嚴的家長,孩子們應該不會反抗父親。而且比奈子跟慎司比起彩花來不知懂事多少倍。他們不會在家裡發瘋抓狂的。
當初剛搬來的時候,真弓只要見到淳子,一定都會稱讚高橋家的孩子們。
兩人都上好學校呢。真是有禮貌。身材高挺好叫人羨慕。
對這些讚美淳子的回應一直都一成不變。
哎喲,哪有,您這麼說我真高興。
真弓等著她接下來的話,但下面就沒有了。別人稱讚妳妳難道不該稱讚回去嗎?這不是禮貌嗎?稱讚妳的孩子算是普通的寒暄吧。人家跟妳寒暄妳自然也該跟人家寒暄。但是真弓得到的回應只有毫不謙虛的滿足笑臉。
自己的孩子怎麼看都好。不,估計是彩花沒有可以稱讚的地方。
自家的孩子比別人家的優秀,她對此深信不疑吧。
自傲的孩子們。幸福的家庭。
那樣的人家發生爭執由真弓去調解,這才是笑話呢。
真弓靜靜地關上窗子,開了冷氣。聲音驟然消失了。
解決從外面來的問題實在太簡單了。不要開窗就好。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真弓闔上家計簿。每天晚上都看的十一點新聞正在報導地球暖化對家庭經濟的影響問題。
持家艱難到處都一樣。雖然對自己說今天晚上有風很舒服,但關冷氣開窗其實是為了省電。
忍耐個一小時其實根本沒差。就算自己忍耐,二樓那個兩坪半的房間裡不管是吃飯時間還是主人不在,冷氣都照樣開得十足。啟介回來的話,也一定是招呼聲還沒落就把冷氣打開。即便如此,拿出家計簿記帳就沒法不關冷氣。
就算會被啟介冷嘲熱諷碎碎念也一樣。
好熱好熱。妳真好啊,成天都在有冷氣的地方上班。
在超市打工又不是真弓想去的。但只要想著這是實現夢想的代價,也就能哼著歌工作了。無論有多累,只要走上通往雲雀之丘的坡道,自家房子慢慢出現在眼前,心情似乎也就輕鬆起來了。
雲雀之丘。市內最高級的住宅區。雲雀之丘。在雲雀之丘蓋自己的房子。
真弓的夢想就是擁有自己的獨棟住宅。
雖然真弓並非出身貧困,但父親因工作常常遷移,母親認為「一家人就該聚在一起」,所以一直住在不同的公寓和大樓裡,從來也沒有住過自己蓋的獨棟房子。
就算房子不大也沒關係。真弓想在有著小小庭院的房子裡構築自己的家庭。
為了朝夢想更近一步,真弓在短期大學畢業之後就到主流建築公司上班。工作內容是領客戶參觀樣品屋。她對家庭的信念比任何人都強,甚至有過業績比業務部門的男性職員要好的時期。
可能是因為真弓自負工作能力很強,總覺得業務部門的男人不知怎地都靠不住。為什麼不能更加跟客戶展示擁有自己房子的喜悅呢。為什麼不能進一步讓客戶瞭解擁有自己房子帶來的幸福呢。
就在此時,來參觀樣品屋的客人弄壞了牆壁。附屬的裝潢公司派來的修理人員就是遠藤啟介。
──放任小孩在樣品屋撒野,這些人也未免太沒常識了。
啟介對忿忿不平的真弓平穩地說:
──修理好就行了。沒有哪棟房子能夠永遠乾乾淨淨的。
啟介一面工作,一面對真弓說他還是單身漢,希望有一天能蓋屬於自己的房子。
蓋房子跟養小孩是一樣的。房子並不是蓋好就完事了。必須懷著愛意在需要的時候保養維護,珍惜地居住,才會真正成為自己的家。
真弓對啟介的每一句話都有同感共鳴。就是這個人了。
跟啟介結婚,生了彩花,蓋了自己的房子──我的人生比想像中還順利。這樣覺得的時間不知道有沒有一年。
真弓用指尖拂去擺在桌子中央的觀葉植物葉子上的灰塵。
真弓最喜歡的觀葉植物、壁紙、燈飾,一切都跟她的理想一模一樣。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
雖然如此,為什麼無法心平氣和地過日子呢。擁有自己的房子不等於家庭幸福嗎……不可能。
然而這樣就好。世界上不幸的人多得是,就跟新聞裡報導的一樣。跟那些人比起來我們已經很好了。
新聞隨著輕快的音樂換成了職棒話題。
啟介今天好晚。平常都是體育新聞報導開始的時候就回來的。
「去幫我買衛生棉。」
彩花在真弓背後說。她剛洗完澡,正用毛巾擦著潮濕的頭髮。
「啊,用媽媽的不行嗎?」
「饒了我吧,誰要用那種特價的玩意。明天有體育課,絕對不行。」
馬上就午夜十二點了。為什麼非得在三更半夜去替女兒買生理用品不可呢。
「我上個月就跟妳說過馬上要用完了啊。妳每天都去超市,為什麼不買呢。」
彩花沒好氣地大聲說。她跟我說過嗎?搞不好真的說過。不止生理用品,真弓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心裡都想著先買這個得買那個,但傍晚下班的時候總累得要命,早上想的事就全忘光了。
「買平常那種就可以了吧。」
真弓確認了牌子之後站起來。跟彩花解釋也是徒勞。現在去買就是了。
「順便買冰淇淋吧。要哈根達斯的草莓口味。」
彩花說得可真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目的。但是真弓並沒打算質問她。問了也不能怎樣。幸好自己還沒洗澡。
真弓拿起慣用的手提包,套上涼鞋打開大門。
面前有個人影。
真弓倒抽了一口氣,抬眼一看是啟介。
「是你啊。現在才回來。今天有點晚呢。」
「嗯,有點急事得處理。倒是已經這麼晚了,妳要去哪裡?」
「便利商店。不好意思,晚飯在微波爐裡,你自己熱一下吃吧。」
「……要買什麼,我去吧?」
啟介這算是很貼心的話了。但是無論如何沒法叫他去買生理用品。
「沒關係,反正也要買明天吃的麵包。」
真弓走下大門前的台階,沿著通往大街的坡道走了幾步。
真弓猛地轉過身。
高橋家已經恢復平靜。二樓的燈仍舊亮著。很好,已經不再吵了。騷動只是一時的。還是聰子已經去探過情況了?
真弓聳聳肩,正要邁步向前,眼神跟陰影中的啟介對個正著。他不知咕噥了一聲什麼,急急關上門。原來他還沒進去啊。他是擔心讓一個年近四十的歐巴桑獨自走夜路嗎。
真弓不知怎地心情愉快起來。也替他買點配啤酒的零食吧。她腳步輕快地走下深夜的坡道。
午夜零時二十分──
離家最近的便利商店「微笑超商雲雀之丘分店」在坡道跟大街的交會路口。
這種小城鎮的住宅區一角,需要徹夜營業的商店嗎?不會成為不良少年的聚集場所吧?去年剛開幕的時候她的確擔心過。但店既然開了就會有人去,真弓擔心的不良少年也從來沒出現過。
這裡果然是環境好的地區。
真弓走進店裡,拿了一個購物籃,看見雜誌架前站著一個眼熟的少年。
高橋慎司。不過一兩個小時前在家裡大聲吼叫的孩子。
他站在那裡看漫畫雜誌。
這孩子也看漫畫啊。那是自然,他是中學生。
慎司好像察覺真弓在看他,抬起頭來。他的表情好像在說:這是誰啊?啊,好像想起來了。他笑著對真弓點頭說:「您好。」真弓也不自在地回道:「你好。」
這孩子是不是不知道外面也聽得到他們的聲音呢。
真弓是有想好看到淳子時要裝出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但卻完全沒想過面對慎司的時候要怎麼辦。不知道自己是否面露驚訝的表情。為了掩飾可能的失態,真弓用明快的聲音跟他打招呼。
「是來散心的嗎?我也是來替彩花買零食的。明年要考高中了,兩個人互相加油吧。」
兩個人互相加油這句話是不是很糟糕。他們兩人的程度根本天差地遠。但是慎司跟彩花並不是同一個小學畢業的,應該不知道彩花沒考上好中學,也不至於因為彩花上的是公立學校就看不起她……
外面響起警笛的聲音。
一輛救護車從大馬路上開過來,經過便利商店門口,轉彎上了坡道。雲雀之丘發生什麼事了嗎?真弓不由得望著慎司。慎司也望著救護車,但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馬上就又轉向真弓。
「謝謝您。也請跟彩花同學說我們倆都加油。那我先離開了。您走夜路請小心。」
慎司帶著笑容說道,放下雜誌,拿起腳邊裝著零食跟運動飲料的購物籃,走向結帳櫃臺。但是不知怎地樣子有點奇怪。慎司伸手在褲袋裡掏摸,然後跟店員說了一句話,又回來找真弓。
「我好像心不在焉,忘了帶錢包出門。對不起,可以借我一千圓嗎?回家立刻就還給您。」
雖然話聲四平八穩,但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臉上略微發紅。真弓覺得慎司這個樣子比平常更可愛。
「可以啊。我也常常忘東忘西的。」
真弓從手提袋裡取出錢包,裡面有三張萬圓鈔,沒有千圓的。是不是要先買東西找了零錢再借他呢。零食跟飲料之類的小東西,替他付帳也無不可。但是在中學男生面前買生理用品還是有點那個。
真弓拿出一張萬圓鈔。
「我沒有零錢,就拿著吧。今天已經晚了,明天再還就好。」
慎司低頭道謝,接過萬圓鈔。
「謝謝您。明天早上一定還。」
慎司用大鈔結了帳,離開便利商店。他在門口回頭對真弓點頭告別,真弓也笑著對他微微頷首。
明天早上慎司會穿著制服過來。真弓有點期待。
午夜零時四十分──
真弓提著裝了生理用品、冰淇淋、麵包跟乳酪鱈魚香絲的塑膠袋,爬上坡道。平常總是因為替彩花跑腿覺得不爽,默默地爬坡,但今晚腳步卻輕快了些。真弓甚至有閒情逸致抬頭望著星空。
馬上就是七夕了。離演唱會還有一個月。
彩花也很期待。她現在可能後悔把海報撕破了也說不定。要是她開口,就在演唱會現場買一張新的給她吧。
真弓哼著俊介新曲的副歌部分,但腦海裡浮現的卻是慎司的臉。
真弓從以前就滿喜歡慎司。並不只是因為他上私立中學,頭腦又好,而是因為他笑起來有點像俊介。看電視的時候她曾經不經心地這麼跟彩花說過。
──俊介跟高少像啊?妳去配老花眼鏡吧。
彩花立刻否決。她管慎司叫「高少」──「高橋家的少爺」的意思。但是對比奈子就很正常地叫「比奈子姊姊」。
果然就算是異性相吸,對面人家有個上私立中學的優秀同齡男孩一點也不好玩。
救護車從坡道頂端開下來。那是剛才在便利商店看到的救護車。車是開到哪戶人家了呢。聽到警笛的聲音,就算跟自己沒關係心裡也會感到惴惴不安。
紅色的燈光從真弓背後逼近。
一輛警車越過真弓駛上坡道。
發生了什麼事啊。真弓想起淳子的叫喊,不禁著急起來,開始小跑步上坡。
警車停在家門前。不,是高橋家門前。
救護車也是去了高橋家嗎?附近人家的燈光比剛才真弓出門時多了。被警笛聲吵醒的居民都起來看是怎麼回事。
但是並沒有人走出家門察看……雲雀之丘沒有這種愛看熱鬧的無聊人士。不,有三個人。亮片閃閃發光。
是小鳥聰子。她在睡衣上披著一件薄薄的外套,斜背著金色小包包,站在大門的陰影中窺探。至於另外兩個人……
啟介跟彩花站在自家門口,望著對面人家。
彩花看見真弓,沒有出聲只對她招手。她臉上滿是好奇。啟介也注意到真弓了,同樣對她招手,但是表情卻很嚴肅。
高橋家發生了什麼事啊。家裡燈火通明,玄關大門洞開。真弓雖然很想停下腳步往內窺探,但丈夫和女兒都在對她招手,然後還推著她的背進屋,關門上鎖。
或許兩人不是想看熱鬧才出去,而是在擔心我,或許還想是不是該去接我之類的。
真弓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彩花以奇特的雀躍聲音說:
「對面的叔叔好像被打到頭,送到醫院去了。」
「高橋先生嗎?妳怎麼知道的?」
「因為急救人員用無線電這麼說的嘛。然後連警車都來了。應該是剛才吵架的時候發生的,所以就是高少幹的。我還以為他是在跟他媽媽吵架呢,原來是跟他爸爸。」
「不要隨便亂說話。只是單純受傷也說不定。更何況……」
要是那樣的話,慎司不可能平靜地到便利商店去。
「少來,妳聽到對面在吵架,還特地跑到我房間來不是嘛。」
「那是因為……有點可怕啊。」
「害怕就來跟自己小孩求救?通常父母應該不要讓小孩捲入麻煩才對吧?」
「怎麼這麼說……」
「我本來根本沒注意到,是妳擅自跑到我房間來開窗的。都是因為妳多事,把我也牽連進來了。要是對面的叔叔死了,我可能會受到精神創傷。妳不是希望我上私立高中嗎?要是我沒考上,這次也是妳害的。妳打算怎麼為我的人生負責啊。」
妳啊妳的叫個不停。彩花的聲音慢慢大起來。真弓完全搞不懂這件事怎麼能跟一切都扯上關係。真弓望向啟介,向他求援。啟介這個作丈夫的只會旁觀兩人你來我往。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聲音太大的話,警察恐怕也會到我們家來。」
啟介轉向彩花,但並沒有正眼看她。
這個人為什麼總是這樣。不觸及問題的本質,只會提場所啊音量啊,然後說誰誰誰會生氣喔。他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
媽媽會生氣喔。學校老師會生氣喔。店員會生氣喔。坐在那邊看起來很兇的叔叔會生氣喔。警察會生氣喔。
你倒是生氣啊。就是因為你總是轉嫁責任,才讓彩花也覺得自己的問題都怪到別人頭上就好。也不想想她轉嫁到誰身上,是誰在倒楣啊。要是真弓沒扯到啟介,他心裡一定正算計著要在彩花開始抓狂前快點逃去洗澡。
「老爸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插嘴。反正你從來也沒派上過用場。快點去洗澡吧?」
連彩花都很清楚。雖然彩花口氣不善,啟介只一面訕笑一面搔著腦袋說:「說的也是。彩花已經洗過了吧?」
「看不就知道了嘛。」彩花冷淡地說。
真弓嘆了一口氣。總之希望今天能平安結束。
「今天已經晚了,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應該就會知道對面發生什麼事了。我想一定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弓瞥向時鐘,已經凌晨兩點了。興奮的彩花好像也不敵睡意,走上二樓。啟介去了浴室。平安落幕。
真弓裝出要確認門窗是否關好的樣子,微微掀開朝向對面的窗簾。本來只有一輛警車停在門口,現在卻變成兩輛了。她根本沒注意到。真弓再度覺得心中惴惴不安。要是被發現她在窗簾縫間偷窺,警察可能也會起疑。她急忙把窗簾拉攏。
只要把窗子關好,外面的聲音就不會傳進來。
別人的事情跟我家沒關係。
- May 04 Wed 2011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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